如果你愛一只鼠，就把它放進(jìn)水迷宮，因為這將使他成為“鼠中赤免”；如果你恨一只鼠，就把它放進(jìn)水迷宮，因為絕望比死亡更加恐怖！——小白鼠
上個月，按實驗室小主的安排，作為受試者親歷了為時10天的水迷宮實驗。我絕想不到，這10天會成為我的煉獄，也造就了我的重生。
4、選擇
再次被放回到暖墊上時，我知道我還是猜錯了，小主并沒有想要我的命?？墒俏覍π≈鞯囊鈭D仍然百思不得其解。我確信水盆里是絕對沒有臺子的，那我被放下去是為了什么呢？看來這將是迄今為止第一次無法完成的復(fù)盤。
后來又被放下去幾次，只是出發(fā)位置的不同，臺子依然不知所蹤。我倒生出些無所事事的感覺，臺子也沒有，總歸也不會被淹死。我連墻上的標(biāo)記也懶得去看了，以至于晚上回到籠子里時，腦子里原本清晰的位置圖似乎也開始變得模糊。這次體察小主意圖失敗對我的打擊是巨大的，本來感覺到的那一線生機忽然又變得渺芒：拼，真的能保證我想要的生活嗎？有生以來，我第一次失眠了。
第二天繼續(xù)的試驗大大出乎我的意料，我再次看到了露出水面的臺子！
被放下水時，我照例是想游到原來臺子的位置，但看起來我的記憶力并沒像我想的那樣好，腦中漸漸模糊的地圖讓我剛下水時竟有些不知所措，而就在漫無目的地游動過程中，我看到了熟悉的臺子。臺子看起來似乎換了個位置，但是管他呢，反正能上去休息就好。后面的一整天仿佛都在重復(fù)最開始那一天的試驗，這次我學(xué)了乖，提前就去看墻上的標(biāo)記。一天的實驗結(jié)束時，新的地圖已經(jīng)在我的腦海中形成。臺子的位置確實是換了，我很清楚地“看”到了這一點，但對我來說無所謂，反正只要有臺子有標(biāo)記，什么也難不倒我?？墒桥R結(jié)束前我聽到的一句話卻足以讓我再次失眠：“這批實驗快做完了，對照組小鼠是不是可以用到別的實驗里去了？”“是啊，到時候記得重新編號”。
別的實驗，別的實驗？別的實驗?。?！
我忽然明白，我的對照組生涯很可能就要結(jié)束了，接下來會是什么樣子完全無法預(yù)料。巨大的恐懼涌上心頭，我四肢無力，癱軟在暖墊上。被小主抓起來送回籠子的路上我目光呆滯地看向四周，仿佛已經(jīng)是個死人，哦不，死鼠！
籠子里的墊料已經(jīng)被換過，熟悉的清香撲鼻而來，只是于我已經(jīng)毫無意義。我把頭深深埋在墊料之中，這是我最不喜歡的姿勢，但又有什么關(guān)系呢，既然已經(jīng)失去了命運的眷顧，又何必在意區(qū)區(qū)的木屑。
“咕?！?，旁邊的籠子傳來一聲狠狠的咒罵。是的，這就是我們鼠語里的臟話了，平時壓力這么大，減壓要靠說臟話。自從進(jìn)入實驗序列，我已經(jīng)聽到太多的抱怨以及由抱怨發(fā)展成的咒罵，早已麻木不堪充耳不聞，但這一句還是引起了我的注意：這是葫蘆頭的聲音。我曾經(jīng)仔細(xì)觀察過這個瘋子，甚至還曾和它共處一室。這家伙每天除了發(fā)瘋似地跑動，其余時間大都默默地獨處。我曾試圖和他搭訕，但遇到的只是他充滿戒備的冷冷的目光。
一瞬間，我忽然特別想再和它共處一室。在這樣一個絕望的夜晚，我本以為自己會想要一個溫暖的陪伴。是啊，我還未曾和哪個姑娘相處過，雖然不只一次地YY過那樣的溫柔?？墒菫槭裁?，我現(xiàn)在竟然想要和葫蘆頭在一起？那冷冷的目光背后，是……，是……，是希望?。?！剎那間，仿佛被閃電擊中，我忽然明白，這個瘋子一定有我們之前完全未能了解的想法！
我一刻也沒有猶豫，開始歇斯底里地喊叫，把墊料揚得到處都是，瘋狂地排泄，籠子里眨眼間就遍地屎尿，整個房間都臭氣熏天?！捌?，不能?！?，我很慶幸自己還沒有失去這個信條。門終于開了，看到小主略顯困惑的臉，我折騰得變本加厲！
小主把我從籠子里拿出來時，一定沒注意到她手中的這只小鼠竟然在雙手合十閉目祈禱：如果能得到命運的最后一次眷顧，我希望有機會再次和葫蘆頭共處一室！
聽到小主關(guān)門離去的聲音，我慢慢睜開雙眼，心里不禁一沉：眼前的小鼠我完全不認(rèn)識。它又胖又瘸，一道長長的傷疤幾乎貫穿了整個背部。不用說，這是一只超級倒霉的“實驗鼠”。但是且慢，那雙眼睛，那雙閃著冷冷目光的眼睛！
“你是……”，我遲疑地發(fā)出詢問。
葫蘆頭長久地盯著我，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光芒。
“BB-8？”
我點點頭，心中竟然有一絲得意。
“我是葫蘆頭?！?/span>
“你……”
我竟一時說不出話來。它明白我的意思，低頭看看自己，嘴角泛起苦笑。
“別說這些了，我需要你的幫助！”
我沒說話，眼里滿是迷惑。它遲疑了一下，向旁邊挪動肥胖的身子，漏出一塊本來被擋住的籠壁。我仍然報以迷惑。它抬起爪子，在讓出來的籠壁上敲了兩下。我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，兩眼放出不敢相信的光芒。我一步?jīng)_到它敲擊的地方，像它一樣抬起爪子敲了兩下。我沒聽錯，這部分籠壁已經(jīng)非常薄，離近后更是可以分明地看出變薄的區(qū)域接近一個圓形，大小剛好夠一只小鼠出入，即使對于現(xiàn)在肥胖的葫蘆頭也不成問題?；\壁已經(jīng)非常薄，我相信只要再給我?guī)讉€小時，一定可以咬出一個大洞來。
這實在是一個奇跡！我們老鼠天生愛咬東西，這沒辦法，因為我們的門齒一直在長，如果不咬東西磨掉它們，很快我們就會連嘴巴都張不開。鼠籠一向是我們磨牙齒的好對像，但鼠籠壁太堅硬了，我們從來沒想過它能被咬穿。我呆呆地看著這個圓形，心里盤算著葫蘆頭究竟花了多少時間才能有這樣的戰(zhàn)績。
“別愣著啊，幫我把這個地方咬穿，這樣我們就能出去啦！”
葫蘆頭急切的聲音里燃燒著絕境中的希望之火。
“你為什么不自己……”我依然困惑。
“咕?！保J頭又發(fā)出一聲咒罵，張開雙唇給我看。我簡直無法相信，它的門齒都沒有了。
“前幾天不知她們給我吃了什么，我的牙齒突然不再長了，我用盡了最后的牙齒，還是差了這一點”
葫蘆頭懊惱地指了指那塊已經(jīng)變得非常薄的籠壁。
“可是現(xiàn)在有你，我們今晚就可以出去啦！”
它聲音里的那團火現(xiàn)在燒到了眼睛里，也在我的心里雄雄燃燒起來！
時間過得比我想像的要快，當(dāng)我把籠壁咬出一個葫蘆頭可以鉆出去的大洞，已經(jīng)過去了好幾個小時。這實在是一項繁重的體力勞動，我差不多每個小時就得休息一次。每次休息的時候，葫蘆頭就和我講外面的世界。它關(guān)于外面世界的全部認(rèn)識，都來自小黑，一只幾個月前已經(jīng)成功逃出去的小黑鼠。
“小黑說，外面大得不得了，你一輩子都跑不過來?！?/span>
“小黑說，外面的東西很好吃，我們的鼠糧就像是木頭?！?/span>
“小黑說，外面還有好多其它老鼠，可熱鬧了?！?/span>
“小黑說，小主的鞋子里面最暖和，不過就是氣味不太好”
“小黑說……”
“小黑今天怎么沒來？”，我忽然問葫蘆頭。它愣了一下，費勁地爬到籠蓋上向外張望了一會兒。
“是啊，每天這時候它都會來和我聊上一會兒，怎么今天還沒來。不會是……”
葫蘆頭說著搖了搖頭，似乎是想把什么念頭從腦海里趕走。
“不會是什么？”我追問。
“不會是……，遇到小咪了吧”
雖然遲疑，葫蘆頭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擔(dān)心。
“小咪？是誰？”
“一只貓，專門吃老鼠！”葫蘆頭說得輕描淡寫。
什么？！這世上居然還有一種專門吃我們老鼠的動物！我的心一下子縮緊了。
“那我們出去，豈不是很……危險？”我遲疑地問。
“在這里就不危險嗎？”葫蘆頭滿不在乎地說，伸手試圖去撓背后的傷疤，但很快就發(fā)現(xiàn)那是徒勞之舉。
這句話讓我?guī)缀醣罎?，原來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一個能被保證的安全！
洞完成的那一刻，葫蘆頭興奮得渾身發(fā)抖，以至于出去時身上的毛被劃掉了好幾塊也混然不覺。
“走，我們?nèi)フ倚『凇?，它回過頭來叫我，眼睛里閃耀著太陽般的光輝。這光輝照在我的身上，但沒能全部照到我的心里。
籠內(nèi)籠外，是完全不同的世界。如果我留下來，可能會繼續(xù)成為“對照鼠”，那就保持了安全；但萬一成為了“實驗鼠”，現(xiàn)在的葫蘆頭就是我未來的模樣。如果我跑出去，就將不再有無限的食水和舒適的墊料，也許明天睡在哪里也不知道，而且還有可怕的貓……
我癡癡地蹲在自己咬出來的洞前，沐浴著葫蘆頭眼中的光輝。它肥胖的身軀后面，窗外已經(jīng)發(fā)白，太陽就要升起，而小主也馬上就要來了……
（全文完）
注：Richard G. Morris于1981年和1984年連續(xù)發(fā)表的兩篇文獻(xiàn)使水迷宮實驗名動天下，三十多年來已然成為學(xué)習(xí)記憶研究中不可或缺的評價實驗。本文中小白鼠經(jīng)歷的是實驗的第四階段，CueReversal，即重建提示試驗。本文雖然結(jié)束，但水迷宮實驗并不就此結(jié)束，后面將專文對水迷宮實驗進(jìn)行完整講述，敬請關(guān)注。